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李公顺:酸酸甜甜看电影
这些事情都发生在上世纪六七八十年代。地点是我的籍贯所在地。人物都是我十里八村的父老乡亲、街坊四邻。在当时文化生活不很丰富的年月,看电影就发展成了他们每一个人的爱好。村庄的电影场就像是一副药引子,在那个贫苦的日子里聚集着人气,酸酸甜甜地调理着人们大脑的神经和心中的怅惘。
一
再有一个小时电影就要开映了,出大事了。
我弟弟把他同学的额头打了个窟窿,准确地说是一个庄邻侄子的额头。血汩汩地流在脸颊上,侄子也不哭,只是用一只手捂着伤口,原来流在脸颊上的血一会从他的手指缝中渗出,又滴落在衣服上。被打者懵了,原地打着转;我弟弟呆了,原来的气火攻心,瞬间变成了胆战心惊束手无策,只是手里还攥着那块打人的石头,好像告诉围观者,不是他打的是这块石头。
石头会飞?
一切都因这场该死的电影。为了不耽误看电影,被打者只是跑到村门诊所清理了伤口,撒上了消炎药粉,简单进行了包扎就回到了放影场;打人者和被打者都像什么事没发生一样,在各自圈起的地方看电影,各人的心里都如十五只水桶打水,七上八下,不知道父母看完电影后会怎么处置他们。
起因很简单,就是因为我弟弟用石头圈下的看电影的地方屡次被被打者“蚕食”,在多次口头警告无效的情况下,就顺手拿起石头并举过头顶(类似于鸣枪示警)威胁被打者。被打者和我弟弟是同班同学,了解他的脾气,何况还是庄邻爷们,叫我弟弟三叔,知道他下不去手的,就伸着脖子把脑袋递到弟弟眼前,用一种调戏的语气笑着说:“三叔你打,三叔你打。”
他三叔就真的打了下去。他打前略一停顿,选择了他的前额,前额就出了个窟窿。
有人作证,我弟弟本来是吓唬吓唬他的,是他把自己的脑袋抻过去让我弟弟打的,还求我弟弟打他,我弟弟就上了他的当。
村里有人还夸我弟弟,说他挺会打的,要是打了后脑勺,被打者说不定会挺过去。
没有这个证人证言,我母亲当天晚上也不会打我弟弟的,因为有好多人家叫来了还没“过门”的新媳妇看电影。其中就有我母亲做媒人介绍来的,母亲要顾及面子。
第二天,母亲揪着我弟弟的耳朵,来到被打的人家赔礼道歉,另一只手还提着一篮子鸡蛋。母亲给人家道歉,人家也给母亲道歉,“二婶子,不全该俺三兄弟的事,他是头痒痒了,还故意拿着让俺三兄弟打,要是我也得试试。”说的听的都喜了。
这是那个年代在农村看电影的一个常见镜头。哪个村放电影,就成了村里人家酸酸甜甜的喜事,有儿子刚说成对象的人家,不管家中农事多忙,或让儿子去叫对象,或让儿子的弟弟妹妹去叫“新嫂子”来看电影,借此巩固二人的关系。为了看电影,孩子们会像过节一样激动着,早早地去护地方,家长也就不再追究孩子学习不学习的事了,经常就有因护地方发生打架的事情。大队领导也因此事头疼,时不时地换一下放电影的场所,这次在村西放,下次去村中放,再下次到村东放,就是为了打破领地世袭。
就是这个侄子,伤疤还没完全褪掉和我弟弟又好成了一个人。后来成了企业家,大事小事的还经常找我弟弟商量一下。新型冠状肺炎发生之前他的板厂因经营不善垮掉了,听人说非洲一些国家招商引资,喜欢中国人去投资,他把厂房卖掉准备到肯尼亚去。疫情发生后,非洲投资的也纷纷回国,他肯定没有去成。
二
电影场是我们村大队书记讲话的地方,假如放电影的工作人员不怕耽误时间的话,他能讲一个小时,村民是不敢不让书记讲下去的,除非你不想在村里生活下去了。
我们村里有高音喇叭,挂在高高的电线杆上,像并蒂的四朵喇叭花,开往四个方向。我们吃饭的时候他讲,我们吃完饭他还在讲。我很佩服书记的能力和能耐,佩服他的大度和大义,他可以在讲话前先给自己戴上纸糊的高帽子,再两只手分别攥着一缕稻草,腰弓成四十五度角,嘴里喊上几声“打倒xxx!”,见台下没有随声附和的,便直起腰来摘下高帽子,将稻草一扔,坐在放映机前讲话了。
那xxx就是他自己的名字。如果他不把自己打倒一番,仿佛不好意思讲话,更不好意思在讲话过程中带上几句脏话,或者几句威胁村里某些蠢蠢欲动不老实人的话。当然,讲得更多的是农事安排和国家大事。他在村里辈分较长,我叫他爷爷,他骂人的时候我们就捂着嘴笑,他似乎骂的都是他自己。长大了我想,那是他斗私批修的一种具体做法吧,全国上下都这样呢,他自己不这样,要是让别人给他这样,他可是受不了。
书记讲完话是电影正片放映前的加演片时间,一般在半小时或许还长一些,内容应该是现在中央电视台新闻节目,或者是专题新闻报道。如大寨人是如何三战狼窝掌的,大庆石油工人是如何战胜井喷的,等等。本来正片预报的是没有看过的新片,一俟放出来却是看过不知几遍的老片子,放映场上就会“嗤”声一片,却很少有人离开,不一会便又恢复安静。这种事情不止发生一次,也不止发生在一个村庄,全国就那么几个电影制片厂,又不像现在可以粗制滥造,怎么会更新那么快?有的人为了显示自己的记忆力,往往影片里的演员一句话还没说,他就给接下了后面的话,声音还响响的,就有人对其撇嘴侧目。
一部电影这样反反复复地看,就起到了耳濡目染的作用,其中的经典句子和场景,我们就可以惟妙惟肖地模仿出来。暑假,农村叫麦假,我们可不像城里的学生那样避暑消夏,而是在生产队里和社员一起割麦子、拾麦子、打麦子;小学生割不了麦子,可以跟在割麦子的大人后面捆麦子,在打麦场上运麦个子;这些活儿用不上的,就到运完麦子的地里拾麦穗。大姐当过我们生产队的妇女队长,每当休息的时候她就组织大家表演节目,没有带头的她便让我第一个站出来。我唱的歌都是电影插曲,如《闪闪的红星》主题歌“红星照我去战斗”,京剧《智取威虎山》选段“我们是人民子弟兵”,还经常三个人一起唱京剧《沙家浜》选段“智斗”等。高中时学校成立了毛泽东思想宣传队,我就是以“红星照我去战斗”被选中的。
三
临沂东方红电影院是最早的一家电影院,我哥曾在里面当过一段时间的木工。那时候电影院里的顾客座椅与木椅子好不到哪里去,只是底座中间有一根轴,人坐在上面是平的,一站起来立马竖了起来。我哥就是在电影院里干一些修修补补的木工活,自然就认识了电影院里的工作人员,领几个人进电影院看电影是很轻松的事。
进电影院很轻松,可看电影却是件很累的活。累在哪?看反面。
其实,在农村我经常看反面电影。由于正面人太多了,我那时候个子矮小被人挡着看不到,只好到反面去看;我发现不光我这样,一些像我一样无能为力看正面的老人小孩也这样。看着他们平平静静地看得那么认真,我就想起了刚学到的一句成语,与世无争。一开始反向思维运用目光有点跟不上电影剧情的发展,一会就适应了,于是就想,在正面看电影的人们也是太累了,冬天挤在一起还可以,夏天燥热,就不会到反面来看看。
既然看反面电影不累,到了电影院怎么就累了呢?
原因有三。一是我哥不了解当天放什么电影。那天放的是越剧《红楼梦》,悲悲切切的声调很优美,可我一句唱词也听不懂,屏幕上也没有字幕;二是刚时兴五六米宽的银幕,银幕与后墙只有三四米远,我的两只眼睛揽不过来,晕眼,每当有人物出场,就看见是冲着我来的,不由自主地起起身扦扦屁股做躲避状;三是没有座位,我哥就给我找了一只高蹅梯子让我坐在上面,炎热的夏天,正经看电影的人享不享受空调待遇我记不得了,我是看得大汗淋漓。早晨起床早,得随哥哥上班的时间八点到城里,三四十里的土路哥哥骑自行车带着我要一个多小时,那就要六点起床。俗话说:“春困秋乏夏打盹”,再加上以上两个元素,眼皮有点累了,就一惊一乍地在高蹅梯上前仰后合。直到大哥前来检查我看电影的质量时,发现我心不在焉心有旁骛,怕我从梯子上摔下来,就把我领出了电影院。
回到村里,好多同学知道我跟着大哥去城里电影院看免费的电影了,都羡慕的不得了。
我早就想好了,同学们肯定会问我看的什么电影片,我不想说看的是越剧《红楼梦》,我也不会把看电影的真实体会告诉他们,我把事先想好的一部在外地已经放映,而临沂还没有放映的战斗故事片告诉他们。
四
没有电视机的年代,农村只有电影和逢年过节的戏剧演出,才能活跃百姓文化生活,才能给青年男女创造碰撞爱情火花的机会。
那个时候说是可以自由恋爱,可谁敢这样谁就成了乱爱,不正经。媒妁之言似乎一直是天经地义的,以至于自由恋爱成的一对,男方家长还得请媒人到女方家去“过过杠”,免得庄邻说闲话。
有不这样的,他们在村里就活得不自在了,就会被人戳脊梁骨。即使他们年龄相当,门当户对。
村里有孙姓人家五儿两女,只有三间屋,都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。三十多岁的老大用他的妹妹换了个媳妇,后面的几个小子就慌了,就想着各人的耙子上柴禾,自己搂自己的。于是,二十多岁的小五看电影的过程中就与一外村的女子好上了。姑娘看的是人品,在小五的凌厉攻势下,几场电影后就给姑娘鼓捣出了事。女方家人知道后,一了解小五的家境,一百个不同意,姑娘被家人看紧,电影是不能出去看了。
电影不看可以,姑娘的肚子却是掩盖不住地越来越大,且死活不去引流。家人明白,即使女子再嫁他人,有了这段婚恋史,也不一定会得到幸福的归宿。无奈小五家吃饭的人口多,房子少,女方父母即使答应这门亲事,他家也难以将女子娶进家门,何况他的上面还有三个哥哥没有对象。
村里人知道小五的事情后,和他不相上下的青年就挺眼热,夸小五人不大,还懂得生米做成熟饭,要是不再添上一把火,恐怕会煮成夹生饭。于是,一个女方家人疏忽的机会,小五就将姑娘接到他家藏了起来。撑不住女方家人经常来闹腾,小五的家人就让其带着姑娘下了关东,投奔了早些年闯关东的庄邻。
至于以后二人在东北闯荡如何,那是他们的造化。
多年之后,老五和不再是姑娘的女子回忆起他们的初恋,是怨恨看电影还是感激看电影不得而知。我想,这还得看他们的恩爱程度和生存状态如何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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